疫情之下的线上留学
大三结束后的暑假，她开始了在上海一家投资理财外企的实习。公司一共招了2名实习生，都来自清华。那位中国同学在暑假开始以后去到高级金融大厦里漂亮的办公室度过了实习期，而小盈只能一星期两次地与上级开会，跟进近况、熟悉业务，在ZOOM平台上完成远程实习。这份实习是小盈在半年前就已与公司接洽、确定下来的。当时是2、3月份，疫情已经蔓延至全球，马来西亚也进入了行动管制状态，不过公司方面持乐观态度，认为半年时间足以让疫情受控，却不想暑假逼近，小盈依然困于家中无法入境中国。
远程实习期间，小盈与上级进行视频会议。（受访者供图）
“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疫情对于留学生的影响看似首当其冲的便是学业，因为他们无法回到校园、无法回到课堂。不过，对于钟莹盈而言，疫情真正给她带来的影响，是心态上的变化。
相较于在中国留学时充实的校园生活与较为竞争的环境，回到马来西亚后，小盈觉得自己的步伐变慢了，曾经攀比与竞争的心态逐渐变得平衡。“以前就是一直做一直做，参加这个参加那个，其实没有什么时间去想以后要做什么。”在家中上课，少了以往在学校时的压力与焦虑。平和、放松的状态，让她在毕业以前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校园生活，并且，和家人的关系变好了。常年在外留学，小盈的家人也不常使用微信，平常的联系自然少了许多。这段时间一家人呆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弥补了前些年疏于联络的生疏。“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这一年半在家。”
如果没有这场让小盈滞留在马来西亚的疫情，她也许就顺理成章地在本科毕业后继续读研、读博，走上一条全然不同的路。对于这被打乱的计划，她并不感到埋怨，“心态改变了所以选择不同而已”。学校举行本科生毕业典礼的6月27日，她已经拿着公司证明信件，通过行动管制令期间的跨州限制，去到距离家乡四个小时车程的雪兰莪州，为7月1日的入职做准备。
在北京的两年半，她的校园生活和暑假都被旅行、志愿活动、乡村支教活动等填满；在家中上网课的一年半里，她完成了实习、毕业设计、答辩、琐碎的毕业季事务处理，进入正职，学习生涯与职场生涯无缝接轨。面对留学生活突然被抽空一部分，她是坦然的。
小盈在暑假期间参与的支教活动。（受访者供图）
“可能大一大二大三就会很焦虑，有很多事情还没有做。但是我可能因为大部分事情已经做完了，所以对这次网课这种一年半，我还是比较peace（平静）的。”
正如小盈所言，大三的她得以坦然面对突然出现变故的大学生活，而大一下学期便开始线上上课的小堉，就无法那么坦然地面对无法返校的学习生活了。
“这个疫情真的是打乱了我整个生活步调”
小堉在大二刚刚开学的九月初提交了休学申请。南京大学留学生的休学手续很简单，填好学籍异动申请表以后，向所属院系的教务员取得签名，将申请表提交给负责留学生学籍事务的老师，最后缴交1000元的休学费用，就完成了。
疫情爆发的时候，小堉刚刚结束了大一上学期，回到马来西亚度过春节。却不想隔了一个寒假，等来的是疫情依然不受控，中国封锁边境、境内所有高等学府以线上形式进行新学期课程的消息。网课让小堉感到力不从心。她无法像往常一样到学校图书馆借阅写作论文时所需的参考文献和书籍；网络的不稳定，也将看完一段课件视频所需的时长拉长了很多。每一天睁开眼就是课件、论文，仿佛永远都有做不完的作业。那段期间，她常常在熬夜。进行小组作业时，感受到自己与中国同学之间明显的差距，也让她感到焦虑。很多次，当小组会议的语音通话铃声响起时，她就在一旁直到铃声停止也不敢接起电话。
“我那时是直接焦虑到，看着窗外的风景是想直接跳下去那种。”即使在告知父母自己想要休学时，小堉也没有让他们知道自己那段期间的焦虑状态，只说自己“网课上得很辛苦，想要休息一下”。现在看来，如果当时没有及时决定休学，洪雯堉不知道会陷入什么样的状态。但，作出这个决定以前，她依然经历了漫长的挣扎，期间也崩溃了几次，甚至在新一学期开学时上了一周的课，确定自己真的适应不来网课，才递交了休学申请。
她找了身边的朋友，也找了几位了解自己的中学老师询问意见。这是一个重大的决定，因为疫情之下有太多未知数。如若疫情一直无法受控制、返校的日子遥遥无期，那到底能够休学到什么时候呢？没有人能给她确切的答案，只能告诉她一定要考虑清楚。其中一位老师，是小堉的“学长”。在其他两位老师不赞同的声音里，这位南京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硕毕业的老师告诉她，这一次的休学可以当作是将几年后的工作生涯与现阶段的学习生涯替换了一下顺序，所以如果觉得真的撑不下去了，就休学吧。
小堉填写的《南京大学留学生学籍异动申请表》。（受访者供图）
新的选择
当初这位老师在课堂上分享自己的大学生活，让小堉了解到了南京大学与汉语言文学专业，并决定前来试一试。小堉是抱着对古诗词的热爱进入这个专业的，而一学年的学习加上网课的冲击，让她开始思考，也许自己的能力并不足以企及这所学校、这个专业。
休学以后，她回到了母校锺灵独立中学担任训导处行政助理。有了更多时间让自己沉淀下来，她开始重新审视自己，认认真真地思考未来的去路。兜兜转转，她其实一直都在教育这个领域打转。高中毕业等待大学入学的期间，她曾到一家创意教学中心教导幼龄孩子发音、认字等，其中也会有一些特殊的，比如患有学习障碍、自闭症，或是学习进度较缓慢的孩子。而休学后来到学校工作，每一天都有固定的上下班时间，接触行政工作以后也让她对这个领域愈发熟悉。
这个自小宣称自己“打死都不会做老师”的女孩，心中依然怀揣着前景太多不确定性的不安，但还是做了新的尝试。5月尾声，她提交了暨南大学华文教育专业的报读申请；6月尾声，她提交了南京大学的退学申请。
退学的念头萌生时，洪雯堉对昔日校园生活的怀念愈发深刻。在学校的日子过于短暂，就像一场梦。这场疫情，让她在汉语言文学专业这条路上走得更加吃力，甚至留下了阴影，在休学以后看见与专业相关的教材和书籍时会感到莫名烦躁、排斥。
于是，她成了学校里第12位因疫情原因退学的留学生，等待着9月份新的开始。
“我目前想过最恐怖的问题就是这个”
被问及有没有想过也许毕业以前都无法返校，小媛马上回答道：“哇，好恐怖。我目前想过最恐怖的问题就是这个。”小媛是江苏大学19级食品质量与安全专业里唯一的一位留学生。因为疫情，她在大一下学期开始在家中上网课，也是这一学期里高级数学课的挂科，让她在进入大二以后，总在开学与考试周前一两个星期便开始出现由心理到生理上的焦虑。
以往在学校上课时，老师会为班级中的留学生和少数民族学生额外开设辅导课。而进入网课以后，小媛作为唯一的留学生没有再向老师特别表明自己的身份，因此老师没有再额外开设辅导课。高级数学原先便是张媛媛上得比较吃力的必修课之一，加上回到马来西亚家中以后安逸下来的学习状态，让她在这门课中栽了跟头。在学习氛围的缺失与对自学、自律的高度要求下，要让自己保持能够跟上中国课堂进度的学习状态，让小媛感到被动。
网课期间，小媛在社交平台上发布的即时动态。（受访者供图）
同学在实验课进行实验，小媛只能看着课件写实验报告；同学到二十多间工厂参观作为实习，小媛只能在网上找资料写实验报告。原先想要读研的想法，在经历三个学期的网课以后更加坚定。“如果研究生有机会回去，我要把这段时间失去的生活全部补回来。”不过，现阶段疫情依然不明朗的情况下，即使留学生得以入境，也无可避免需要进行隔离、新冠肺炎检测等，费用也将是一大考量。
陪伴父母的机会
网课期间，小媛的生活起居范围很小，早出晚归的父母看到的是始终坐在电脑面前的她。父母工作以外在家的时间里，她会无时无刻和他们呆在同一个空间，在他们身边读书、陪他们聊天，直到父母入睡以后，再继续做自己的事情。这是身为独生女的她，在离家一年以后愈发强烈的不安感。
小媛在中学毕业以后便离开马来西亚到哈尔滨工业大学修读为期四个月的预科班，同年9月份再到江苏大学开始本科学习，比大多数同龄的、在本科阶段才到中国留学的马来西亚学生离家的时间更长。疫情带来了能够呆在父母身边一年半的机会，让她弥补了这份不安。“以前抱着的态度是，父母陪我长大我就慢慢陪他们变老。现在会觉得，每一分钟都要陪他们，如果可以。”
随遇而安
网课伴随的是一种长期的孤独感。没有校园氛围、没有在身边的同学，因为上课和作业都依赖电脑，疫情笼罩之下也无法自由外出，所以日子就这样在电脑前流逝。
一年又个六月后的今天，小盈已经开始了自己的职场生活、小堉正在等待下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小媛坚定着读研的计划继续努力着。疫情究竟会延续多久，始终没有一个答案能消除她们眼前的未知数。
这场疫情教给她们的，也许就是四个字，随遇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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