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加入殡葬业的年轻人

文/王旖旋 2021年7月

3月22日，马来西亚首都吉隆坡的新街场-淡江大道（SUKU）工程发生架桥机构件掉落事件，三名中国籍移工不幸身亡。小潼所就职的丧葬服务公司——富昇生命礼仪，接收了其中两名移工的遗体。这是她加入殡葬业的第71天。

意外死亡的遗体残破不堪。遗体上的伤口越多，防腐工作就越难完成。当初小潼奔着防腐师这一职业而来，却不想自己一米五的身高让她无法胜任这份体力活，只能充当助手。殡葬业的防腐师需要的不仅仅只是体力，还有一定的医学常识以及经验。殡葬业所接收的遗体，也许是自然死亡、也许患有会让身体留下血管堵塞和水肿等症状的疾病、也许经过解剖、也许已经开始腐烂。每一具遗体的状况都不一样，丧礼举行天数、遗体的摆放环境，也是防腐师选择采用何种防腐方法的考量，并且需要依据自己的经验，判断药水的剂量以及注入药水的方式。

殡葬工作记忆：味道、与遗体共处

福尔马林的味道很刺鼻，并且对眼膜刺激强烈，让一旁的小潼直飙泪。回想大学时期在殡葬业三个月的实习经验，小均首先想起的也是那“不可能会忘记”的味道。那是与安老院以及老年人长期独居的房间一模一样的味道，是我们所俗称的“老人味”。而在向来对味道比较敏感的小均的认知里，这是一种属于老人的粪便味，与孩子的是不一样的，并且太平间的低温仿佛更是让它凝固在了空气中。

防腐是遗体处理的基本要素，而这两具遗体之所以被送到小潼所就职的富昇，是因为他们需要寻求遗体修复的服务。粉碎的骨头、缺失的身体部位，防腐除了让遗体得以保存，更能够像玻尿酸一样让遗体呈现更好的状态，而遗体修复则像是雕塑，只不过得凭空创造——将塌陷的部位填充、在缺失的地方支撑起一个外形，让遗体穿上寿衣以后看起来完整良好。对于李侾潼而言，遗体是人死亡以后留下的，已经与在世时无关的非生命体。这样的认知，让她得以坦然接受遗体防腐过程中，一些对于外人而言“很残忍”的药水注入方式，因为这些动作能够让遗体以更好的一面呈现给家属。遗体与丧礼的操办，其实都是一种给活着的人的慰藉。

在公司外的路旁贴好治丧处路牌的小潼。（受访者供图）

殡葬从业者需要能够坦然面对遗体，更需要对他们保持尊重。小潼在应征这家丧葬服务公司时，老板娘便告诉她，在这个行业工作，需要时时刻刻保持乐观的心态。每一次对遗体进行任何动作以前，小潼都会对遗体说话，告知他们自己下一步的动作。而小均在为遗体净身、化妆时，也自然而然地会对他们说话。“我替你净身，请你好好上路。”这一句话默念在心里，一切都变得自然平静。要自然、下手轻、边化边对遗体说话，这是实习期间小均的老板传授给她的为遗体化妆的诀窍。“如果你没有在做那件事情，你会觉得很诡异。可是如果你在做，你会觉得这个动作其实很合理。”

殡葬业看遍“众生相”，同家属一起落泪

除了为遗体净身、化妆，“你想象得到的每一个过程都一定要在，到他入土为止”。

小均在丧礼中主持家奠礼。（受访者供图）

殡葬业需要同时为亡者与生者服务，是一个特殊的服务业，更是一个看尽众生相的行业。父亲灵堂前上演儿女争夺家产的戏码、虔诚的宗教信徒对自己传教、女家属突然以男人声音说话、饮酒，出现“附身”的灵异情况时，身边的大妈围在一起求彩票号码、...小潼和小均的丧礼操办经验中，充斥着许多让她们无奈的狗血情节。殡葬业者面对的尽是死亡与离别。小潼进入殡葬业以前也曾读到过许多感人的小文章、小故事，所幸她对殡葬的热情并非基于这些感动和期待，所以落差固然存在，但不至于幻想破灭。可亲身参与操办了一场又场丧礼以后，她发现相比那些故事，一些纯粹简单的环节就足以让她触动。

出殡前的一个仪式，是家属来到棺木旁，在殡葬业者的引导下念一段文稿，对亡者作最后的道别。“家属念出来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催泪的字句伴随家属的落泪，一下就让小潼联想到自己的家人，让她在一场与她无关的丧礼中流下眼泪。

死亡，其实无需更多的描绘。面对离别，就已经足够让人悲伤。

而封棺仪式，往往会让小潼起鸡皮疙瘩。那是一个失控的场面。这个仪式，像是逼迫家属直面一个很尖锐的伤痛，可也让她更加觉得这是一个需要保留下来的仪式。撕心裂肺的感觉会提醒她，尽管一场又一场丧事已经让她由熟练到麻木，但她还有心，还会心痛。也许正需要这样一个仪式，让人们深刻感受所谓离别；也许让一切情绪在丧礼的终点爆发、倾泻，而后才能让人们放下。

小均实习期间常常前往不同的墓园。（受访者供图）

年轻的她们

小潼今年23岁，小均四年前加入实习时22岁。她们正值年轻，上有父母，眼前有辽阔无际的未来。

她们在这刚刚从象牙塔走出、涉世未深的年纪，进入了较为沉重的殡葬业。每天面对的死亡与离别，让她们比同龄人更早便有了自己的人生领悟。

小潼总是在联想到自己的父母而感同身受时感伤，而小均总是想着自己到了那个时候，是否已经达到父母的期望抑或是自己的期望而感伤。实习期间，小均不曾想过这短暂的经验会为她的人生带来如此大的影响，就像一颗投入她充实的大学生涯的石子，未激起太大的水花，波波涟漪却不曾消散。直到27岁的今天，已经投入新工作领域的她还是会在年轻同事鲁莽驾车时，告诉他们再不小心驾车，年底的公司旅游就一起去殡葬公司体验。

小均在殡葬公司实习期间的记事本。每一划都在倒数着实习的结束。（受访者供图）

珍惜身边的人、爱惜自己的生命，这些道理所有人都了然于心，可同时也总是抱着一丝侥幸。而她们早已看透，将侥幸化为实际的行动。